崇风

虽说皇城集市向来熙攘热闹，可今日似乎确是人挤人得有些反常，人群来来往往拥挤得不像话，时不时还有齐腰大小的孩童一个接着一个鱼群似的乱窜，即使丫鬟侍卫再小心护着，到底只有两人，手里还抱满了乱七八糟的物件儿，被几个不长眼的有意无意冲撞了几回，肖念的兴致也消了大半，只是还憋着肖战不肯给她买糖葫芦的气，走在前面不肯和他们一道儿。

 

肖战和王一博倒是还好，一个锦袍明衣，身姿挺拔，气度非凡，一个通身玄色，怀中抱剑，看着利落又凌厉，一路走来，任街道再拥挤，总能为他们让出一席清净来。

 

远远看着一家漆红朱门大敞的酒楼，肖战目光瞥了眼身旁一路沉默的王一博，不自禁勾了勾嘴角，看这小朋友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凶的，手里却紧紧攥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藏不了又不敢吃的窘迫模样，实在觉得可爱得紧，心下一软，便舍不得再逗他了。

 

手臂刻意抬高一些，虚虚圈着身旁人的腰，分明没抱着，却又让人看着好似在他怀里。

 

肖战故意偏过头去，气息遂一靠近，果然这小朋友傻愣愣就要躲，还未退上半步，便被人揽着后腰极顺手自然地抱紧了，显然是知道他的反应，早侯着了。

 

王一博只觉耳旁有些发热，听见主人轻声问他，“饿了没？”

 

听见肖战的问话王一博有些愣神，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问他，饿了没这样奇怪的问题，在他过去的生活中，吃饭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念的事情，每日不过三两馒头或糙饼，能抓到空档吃了，饿不死，便成。

 

 

两人起床时便已接近午时了，又跟着肖念逛了大半个集市，即使王一博不说饿，肖战也要带小朋友去吃午饭了。

 

昨晚那般吐了血，虽不至于多严重的内伤，身子总归虚些，今天想着带人出来玩玩好哄一哄，便也没能让人好好休息，思及此，肖战甚至都等不了这小闷包的答案了，牵着人手腕便带着往酒楼走去。

 

边走还边念叨着，知道王一博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便当是在自言自语了，“门脸看着还算气派，想来味道应也差不离。”

 

酒楼确实是皇城名气最盛的四大酒楼之一，牌匾都是金丝楠木的，门口是全然不同于街道的熙攘，进出也皆是好几仆从跟着伺候的富家子弟，官家贵女。

 

肖战这般，算是极低调的了，身后只跟了一人。

 

不过这店小二倒是是眼尖的，有钱没钱一眼就能看出个七八分，老远看着肖战过来便麻溜迎在门口了，满脸堆笑，躬身问好。

 

谁知这位爷突然脸色就变了，全然不知是自己的贸然靠近，吓得肖战手里牵着的小朋友猛把手缩了回去，默不作声地又落他半步守着规矩了。

 

幸好肖战心里念着带人吃饭要紧，脸只沉了一瞬又好了。

 

店小二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讨好，“客官里边请，您来得正好，今日有好酒开坛，过了今日可就尝不到了～”

 

“哦？说来听听。”肖战似乎来了兴致，一路听着店小二推荐，避开了喧闹的大堂，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店小二说起这招牌好酒语气里满是得意，“咱家太白居在这皇城可有百年历史了，这酒可是咱家的招牌，名为‘醉雾’，二十年一开坛，这一批数量可不多，过了今日啊，准没了。”

 

跟着云鹤老人这些年，肖战何等好酒怪酒未见过，不过见这店小二吹得厉害，倒生了几分兴趣，点头让他端来，还有什么招牌菜也一并都上了。

 

果然是位深藏不露的大爷，见肖战想要靠窗，店小二忙给他指了处视线最好的位置，十分讨好替肖战拉好椅子，还拿下肩头挂着的布巾给擦了擦椅面上那不存在的灰，“爷，这儿坐，这儿视野最佳。”

 

给肖战安顿好位置，又麻溜给沏茶，竟还是上好的碧螺春，特于早春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卷曲成螺，在茶水中浮浮沉沉，看着翠碧诱人。

 

还跟着一碟淡粉的梅花茶糕，酸酸甜甜的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可谁知，肖战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可把店小二给吓得愣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尴尬，甚至额头都隐隐冒了冷汗，下意识便把求救的目光往肖战身后的王一博瞟去，想着同是伺候人的，盼望王一博能搭把手救救他。

 

谁知这一身黑衣侍卫打扮的人却始终垂着眸子，平白让人觉得脊背发凉，压根不看店小二一眼，却上前一步走到了肖战面前，语调平稳，“主人，有何吩咐。”

 

肖战本还道这店小二是个机灵的，却是这般有眼无珠，看着王一博开了口的份上，森凛凛的眸子微抬，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能在皇城里把酒楼做到如此之大又怎会没几个真正能抓眼色的，这里气氛稍有不对，便又来了一人，看着像个管事的，他一来，店小二便松了口气似的躲到了那人身后。

 

那人眼神瞟过桌上，再瞟过肖战眼神所落之处马上便明了了，赶紧拿出干净杯盏又冲了一杯与肖战一般的茶水，拉开那张空着的椅子躬身对王一博道，”这位爷，也坐下尝尝本店的茶水糕点吧。”

 

看着面前两人如此阵仗王一博颇有些不自在，微微皱起眉头欲退回肖战身后，无奈肖战又将那凌厉的眼神转向了他，虽只剩了三分威胁，王一博却依旧无法，只好强撑着那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在肖战指定的位置上坐下。

 

就在肖战的左手边，也是个好位置。

 

肖战这才面色稍缓，不想痕迹瞥了眼别桌，担心这儿菜色会有些油腻，王一博吃不了，又补点了几个清淡滋补的菜。

 

王一博这才明白，肖战方才的不悦，是因为店小二把他当作下人完全忽略了，可虽说他是影卫，本质上确也是下人啊，王一博不太明白肖战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不高兴。

 

 

坐是坐下了，却也不敢真的去端茶盏，更不敢把视线落在那盘精致的茶糕上，忽得听见肖战笑了一声，声音清朗，好似方才那阴沉着脸发难的人不是他。

 

笑着逗王一博，“小朋友这糖葫芦要攥到什么时候呀，舍不得吃吗？”

 

又见他不知所措地咬起了下唇，攥着竹签的手指用力得又白了几分，肖战忽得想起了那日吃饭时，王一博无措到眼角都红了和他说不会使筷子的模样来，这些是在别人看来是正常人都会的事儿，可这小朋友甚至连正常的生活都没有过过。

 

肖战顿时心疼地连和他说话都舍不得大声了，抓着他冰凉的手，将糖葫芦横着喂向他的唇边，轻声细语教他，“把第一个整个咬下去，轻着咬，记得吐籽儿。”

 

果然，小朋友听话地照做了，极小心地咬下了第一个裹着冰糖的山楂，听见糖壳儿的碎裂声时，一直垂着的眼睫颇有些好奇忽闪了闪，暗淡无光的眸子里也有了些细细碎碎的光，看着可爱，又招人心软极了。

 

肖战买时特意给王一博挑了串最漂亮的，山楂也大颗，小朋友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蛋就这么因为含着颗山楂而鼓了起来，像小狗崽子咬骨头似的，咬不动也要宝贝似的含上一会儿。

 

待咬开有些含化了的糖壳儿，再咬开山楂，酸酸甜甜混合在一起，新奇的味道顿时让王一博都忘了自己的主人还坐在一旁了，看他小眼神里露出一丝餍足的样子，肖战就知道，小朋友喜欢这东西。

 

直到那莹润修长，还带着隐隐药香的手抬到自己面前，王一博才回神儿，听主人藏着些笑意对他道，”把籽儿吐出来，乖，不能咽。”

 

吐肖战手上，给王一博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呀，登时吓得平日或懒洋洋垂着或凌厉的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肖战这才发现这小朋友的眼睛竟是双圆溜溜的杏眼儿，竟还是个软乎乎的乖巧长相。

 

原来那些凶狠凌厉气势都是装的，肖战心想着。

 

王一博可没肖战那么多闲心了，脑袋里正天人交战着，主人说了不能咽就是不能咽，可他更不能吐在地上冲撞了主人，肖战手上的药香就萦绕在鼻尖，急得王一博手心恍惚都出了细汗。

 

肖战的手又晃了晃示意他，情急之下王一博只好将那几颗恼人的籽儿往自己手心一吐，紧握着拳背在身后，埋着脑袋怯生生地不敢看肖战。

 

肖战有些无奈，实在拿他没办法，想去拉他的手，谁知这小朋友还挺倔，又倔又胆儿小，两人僵持了没一会儿，那握紧拳头藏在背后的手就被肖战带到了自己面前。

 

轻轻掰了掰他的手指，小朋友就乖乖摊开了，看那掌心几个月牙似的红痕，就知道他方才攥得有多紧了。

 

肖战从怀里掏出块方巾来，白色的，干净得王一博都不忍心弄脏，下意识躲了一下，只是手被肖战紧紧攥着，躲不了。

 

肖战眼睛也不眨地用方巾抓起他手心的山楂籽儿，放到一旁桌上，又仔仔细细地把那只可怜兮兮随时想要缩回去的手掌擦干净，最后笑着把脏了的方巾叠了叠塞进那只手里，轻骂了句，“傻木头。”

 

今天肖战可是抱着好好哄哄带着王一博吃吃喝喝的心思出来的，甚至细心地想到了要带方巾，还想着能饭后替那小朋友擦擦嘴唇或是擦擦汗什么的，现在倒好，因为几颗山楂籽儿给毁了。

 

不过难得小朋友有爱吃的，肖战也舍不得再闹他了，软声道，“籽儿就吐这方巾上吧，喜欢吃以后主人给买。”

 

听着肖战说喜欢两个字王一博自己也有些奇怪，在这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口腹之欲不重的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喜欢吃的东西。

 

不过，糖葫芦真的很好吃，怪不得那些小孩儿都爱吃。

 

 

也不知是肖战刻意安排还是如何，待王一博一串糖葫芦刚好吃完，店小二才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每上一道就殷勤地介绍上两句，许是方才下去被人提点了，肖战后来补的那几道清淡滋补菜，尽数放在了靠近王一博的那一边。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位爷为什么这么看中这侍卫打扮的人，不过这皇城里他们看不懂的事儿海了去了，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去探究的。

 

倒是这名为“醉雾”的酒，他正要倒给王一博的时候，被肖战制止了，抬手示意他退下，自己给舀了碗乌鸡老参汤放在了王一博面前，甚至细心地给撇去了汤面上的清油，与他说道，“手总是那么凉，喝药又总是苦的，尝尝这参汤如何，若能吃得惯，以后给你做些药膳。”

 

横竖都坐在一桌了，王一博也不敢再推辞扰了肖战兴致，乖顺地拿起汤匙喝起汤来。

 

 

 

自己带了小朋友吃饭，肖战完全将自己带出来的另一个肖念给忘在了脑后，于是当肖念咋咋呼呼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肖战有些无奈地扶额，心想，这丫头怎么总能找着他，难不成是闻着味儿来的？

 

“六哥好生无情，不给买糖葫芦就算了，吃饭也不带我。”

 

肖念嘴上抱怨着，动作却一点也不见外，极自然地在桌边坐下了，他们坐的是四方桌，还有一边紧贴着窗，这剩下三个位置便都填满了。

 

影卫虽不认主人以外任何身份的人，可若肖念只是当朝长公主，王一博定也能视她如无物，偏她又是肖战的妹妹，再加之昨天的事，虽算不上半个主子，但三人同桌而食，还是让王一博有些坐如针毡。

 

肖念此时也在打量王一博，在她眼里，王一博只是一个六哥身边的，功夫不错的侍卫，终究还是下人，不过多得些宠爱罢了，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桌上，倒是令肖念不得不多想了。

 

“以前怎不知六哥待下人也如此亲如手足？”

 

此话一出，本就因她的到来而有些三分尴尬地气氛顿时冷了下来，王一博放下汤匙准备起身，却不想下一刻便被肖战按住了手臂，主人不让走，他只得乖乖坐着。

 

王一博心下慌乱，面上却不显半分，腰板挺直，方才那些在肖战面前的慌乱与乖巧也被尽数收起，还是惯常的冷冷冰冰谁都不入眼的样子，好似毫不在意肖念的到来，可手里的汤匙还是放下了。

 

肖战皱了眉，彻底冷了神色，语气确是没动怒，平铺直叙的，“要吃就吃，不吃就滚。”

 

这话肖念本是含着三分调侃说的，可这些调侃显然不是王一博能理解的，好不容易哄得小朋友胆子一分一分地大回来，被这一闹连顿饭也吃不好了，肖战哪儿还有心情和肖念一来二去。

 

这还是肖念第一次见肖战生气的样子，心下有些委屈，却也知自己有错，不敢再和肖战发小姐脾气，瘪了瘪嘴，拿起店小二给她端上的碗筷，默不作声开始吃饭。

 

气氛终究还是破坏了，肖战也不是有心凶肖念，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忽得感受到腕间一股真气渡进筋脉，温热又缓和，悠悠游遍他周身，似是安抚。

 

肖战看着自己原本按着王一博手腕的手被翻转了过来，被王一博握着，他这才抬眼撞上王一博那有些担忧地目光，愣了有半晌，肖战才忽得明白过来，这小朋友以为他不舒服呢。

 

怎么就这么乖呀，明明昨天才被他欺负得浑身筋脉疼得吐了血，肖战哪里还舍得，赶忙收回自己的手，不再让小朋友浪费内力，又换回了那副轻松的表情，告诉他自己没事。

 

不忍心王一博也为此吃不好饭，肖战赶紧拿起筷子，挑了几样小朋友喜欢的口味的菜，各夹了一些放在了他面前的另一只空碗里，示意他继续吃。

 

 

这还是肖念第一次见主子给下人布菜的，可却不敢再调侃些什么了，只是偷偷打量起这个埋头安静吃饭的侍卫来。

 

他们坐在床窗边，正午的阳光落在人肩头暖洋洋的，也落在了王一博低垂的眼睫上，不密也不浓，就这么淡淡地垂着，冷冷的，却又没有任何攻击性，就像那雨过天晴，空气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也是淡淡的。

 

肖念还想他抬起头来更仔细地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明明发现了自己在看他，却还能做到什么也不觉似的，把一切都藏得好好的。

 

六哥好像对他真的很好，可就当肖念要收回自己的目光时，忽得就瞥见了那人的脖颈上，藏在发丝间的，几道不显眼的带着些青紫的红痕，下人身上出现些青青紫紫再正常不过，可他这不像是打的，倒像是掐的。

 

肖念忽得想起昨日白天与他的冲突来，六哥会是因为这个罚他的吗？

 

许是肖念的目光实在是太直白了，惹得肖战都忍不住低咳两声提醒她，“好好吃饭。”

 

六哥又愿意和她说话了，肖念赶紧收拾胡思乱想，笑着和肖战搭话，“六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街上人那么多吗？”

 

肖战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手上又给王一博添了小半碗饭。

 

肖念的目光也跟着他的动作走，嘴上却不停，“原是今晚湖上有歌会，十里八村的听说的都赶来了，小商贩也聚集，街上就格外热闹了。”

 

一听到歌会，店小二便探过了脑袋来，介绍道，“这歌会啊可是我们皇城一大热闹事儿呢，现在还不算什么，等夜下来了，那湖上才叫热闹呢，有兴致的都会坐船舫下湖，可坐在船头放歌，若是有人接了下曲……”

 

说到这儿，可把肖念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忙问，“接了又如何？”

 

“接了，便同上一条船。”店小二的脸色忽得神秘起来，“要是再主动些的，还可直接去问人家可否上船呢，答应了……便是真的应允了。”

 

何为应允，肖念这才明白，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民间花样这么多，顿时红了脸颊，等挥退小二，便把目光投向了肖战，“六哥，听着甚是有趣呢，今晚咱们也出来玩吧！听说咱们皇城漂亮的女子可不少！”

 

肖战本想拒绝，他原意是想带着小朋友早些歇息的，转念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沉了一会儿后忽得看着王一博勾起了唇角，应了肖念，“那便玩玩。”

 

玩什么呢？肖战可没兴趣外头那些庸脂俗粉，那世上最清丽的可就在他身边呢，他不过是想起了上辈子的王一博，他倒是想看看这傻木头，对他究竟是忠心不二，还是也藏了那么几分年少懵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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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规矩，只要我还没睡，就还是今天！！！

六哥终于被惹毛了，看看看看，崽多乖，肖念啊，真不怪你六哥更疼崽🐒

下章预告一下，傻木头吃醋而不自知🙈

记得三连哦！！！必须！！！三连！！！